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合作还是不合作 ——给2016届毕业生的寄语
来源：上下古今谈时间：2016-07-02 15:33:52

我这些天一直在惊讶一件事，那就是我来这儿教IB中文文学居然都四年了，整整一个大学本科的时间。我们是如此固定于一个让自己习惯的、不伤脑筋的地方，都没注意到时光了无痕迹，悄悄飞了过去。

我是县中毕业的，学校在市郊湖边，每次远足走不了多少路就能跑到太湖边上。食堂的后窗常常能飘来老牛叫唤的声音。高一刚去的时候，感觉是那么清新自然。但也只是那开学第一天而已。

寄宿生活是可怕的。不分寒暑，五点三十分宿舍来电，统一起床。五点四十五分到教室早读。十五分钟内完成惊醒、睁眼、骂娘、伸懒腰、打呵欠、赖床、穿衣、大小便、洗漱、下楼、躲避校长教导主任的狂吠和追赶堵截、狂奔、坐到座位上这一系列过程。不用说，厕所和盥洗室都是公共的，得跟很多人一起挤。早读后早饭，早饭后上课，上课后早操，早操后中饭。中饭只有半小时出头。过程为从教室奔出、冲到食堂、排队、打饭、吃饭、自己洗碗。某年某个学生跑得太急，摔倒了，餐叉还插在了大腿上。每个人都吃得很快。男生五分钟，女生十分钟。基本没有什么时间回宿舍休息。下午在教室强制午睡四十分钟，接着上课。大概五六点吃晚饭，时间一样短，吃完洗碗，回宿舍洗衣服。往往衣服还没晾完，铃声就响了，又得踏上狂奔之路了。最后是晚自习，九点出头结束。结束之后，只能洗洗睡了。十点宿舍统一断电，一天就这么结束了。当然，只是我们的一天。宿舍值班老师却在此时则悄悄出动，或是躲在宿舍门口偷听，第二天写成一份所谓“人民来信”，交给校长，直指某某宿舍晚上聊天内容极为反动极为黄色。或是听到宿舍中有动静，聊天也好，吃东西也好，然后一阵猛烈敲门，或是直接踹门，我曾看过门锁从我头上飞驰而过。类似这样变态的细节太多，这里只能略提一提。

那三年，周一到周五，上午五节课，下午五节课。周六还是十节课。周日下午休息半天。平时当然是不可以上街的。每月放一个月假，即月末的周六周日两天，有如女人的例假，只不过这样的例假实在太短了些，该看妇科了。我那时家在外地，每到月假，周五傍晚就拖个箱子坐火车去，周日下午再拖个箱子回学校。我常常看着车窗外掠过的房子、田地、农人，一阵怅然，不知道这一切所为何事。

于是我开始反思，开始反抗。我拒绝穿校服，我拒绝早操，我拒绝不迟到，我拒绝晚自习，我拒绝早读，我拒绝熄灯就睡，通宵聊天。我拒绝与学校合作。我上课不听，或干脆逃课，我躲在图书馆看自己的书，或是上课看自己的书。我组织策划了多次与不合理制度的对抗。我带头在高一时候就撒过几千份传单抗议澳门回归不放假，至今没人知道这是高一的干的。同学被体育老师劈头盖脸泼了一杯热茶，我带他去校长办公室讨说法。同学因为熄灯后吃东西被抓，我帮他去出头。高二班主任李老师被学校无端开除，我作为民意代表挺身与校方顽强斗争。我借桌球室的桌球台子，用毛笔写了两张大字报，点名批评校长，并且署上了自己的名字。因为胡适、李敖说过，争取言论自由，必须要自负言责。我那时最坚定的信念，就是我要实践我在书上所读到的东西，否则书就白读了。因此我被校长威胁“离监狱的大门不远了”，更被污蔑为“现行反革命”“资产阶级自由化”。高三毕业的时候，宿管老师拿了厚厚一打检查书给我看，都是我这三年里写的，厚度跟一本老皇历差不多，当然写在黑板上的还不算在内。

这就是我的高中生活，一个向往杜威的自由教育理念、追求离经叛道、绝对不合作的、有独立精神自由思想的高中生的生活。后来的大学本科、硕士、博士阶段，我也都是这么不合作过来的。当然，我也知道正是我这样的极端的不合作精神，使我失去了很多机会，走了很多弯路，树了很多的敌，路也变得不太好走。但是，我这么激烈，主要是因为我的环境不好，格于条件，无人指点，必须要自己困学求变。再者，人生短短两万多天，一半在睡梦中，还有三分之一在疾病、别离、孤独、愁苦中，所以只要活过痛快过精彩过，不就行了？

我扯这么多，是想告诉各位，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，是合作绝对多于不合作，而我是不合作绝对多于合作，正好相反。我没有什么明确的建议或是忠告给你们。你们自己的人生，要自己去尝试。你可以和我一样抱不合作主义，反抗斗争到底。也可以和大多数人一样，不加选择毫无脾气地适应环境。或者在两者之间中和一点，可以合作的时候就要合作，实在不可以合作的时候就绝对不合作。这都取决于你们自己。但最重要的是，如何在一方面要永远保持年轻时候的冲劲与激情，一方面也要审时度势、保持清晰的头脑和稳定准确的方向这两者之间找到平衡。IB是我目前所见的最好的中学课程，你们的父母为你们创造了优厚的条件，也指明了方向，你们不需要经历我所经历的一切，你们是幸运的。所以，去了大学，就请做点成绩出来吧。祝你们一切顺利！

作者：东吴